卷三
一大清早,七王府内就吵嚷起来。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多人,声音高高低低回响,令人再也无法安心睡觉。
乐无异好像很久没见有这么热闹,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擦了把脸,兴冲冲就往人堆处走。
前厅围了不少仆侍,忙前忙后的,虽然匆匆,却都还有条理。不愧是师父的人。前厅飘着茶香,一位绿衣的少女坐在梨花木椅上,正仰着头与管家说话。
“小郡主请稍安勿躁,我家主人还未起,老朽已经差人去唤他了。”
“不急不急,我等他就是了。”绿衣少女喝了一大口茶,之后摆摆手道:“你们也别瞎忙活了。我不饿,也不渴,也不觉得没趣儿。”管家应了一声,便矮身退下了。
这姑娘可真好看。乐无异暗暗感慨,声音也和小黄莺似的,天真又灵动。那少女四处望了望,正巧和他四目相对。
“诶?你是谁?以前怎么没见过你?”
“你又是谁?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呀。”
“我是阿阮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乐无异。”
这二人似乎都有些自来熟,没说两句就聊到了一处。阿阮小郡主嫌弃乐无异名字难记,一口一个小叶子的乱叫起来,乐小王爷也没不高兴,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个“雅号”。交谈中乐无异得知这小郡主虽看起来活泼可人,可却是个可怜人,自小父母双亡四处流离,还被谢衣教养过一段时间。前些年她去西南蜀地随一位高人学巴乌,昨日才刚刚回京。
谢衣这时正靠在床柱上翻着书。听闻阿阮来了,他略略整理衣装,便往前厅走。人还没到,就听到徒儿与阿阮唧唧喳喳正说个不停。他笑笑,放慢了脚步。
“小叶子想知道啊?”少女神在在地说着,“他年纪也没那么大啊,但我小时候看他也都是这副样子。说不定是保养的好。”
“也没见师父怎么保养啊,而且保养一说,不是说皇帝的嫔妃才会悉心研究的事儿吗?”
“好像是呢......谢衣哥哥家中也没女眷,学都没处学。”
“是哦!”少年的声音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。怪不得觉得王府少了点啥。
“嘘,”阿阮放轻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,“你知道皇叔为什么不娶亲吗?”
“为什么?”乐无异随着少女的手势附耳过去。
“因为我小时候,他答应要娶我的!”
“......”乐无异一脸凌乱地挑了挑眉,“那时候你多大?”
“四岁。”少女信誓旦旦伸出了四根手指头。“那时候谁都不要我,我喜欢哭,老嫲嫲还吓唬我说长大要把我嫁到突厥那儿去。只有谢衣哥哥愿意收养我,不过过了不久,他就去打仗了,过了好久好久才回来。”忽然她惊恐地捂住嘴,惊叫了一声。“啊!!现在你果然来了!!不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!!和亲什么的最没有人道了!!”
乐无异低下头笑地乐不可支,他觉得这姑娘好玩儿极了,说风就是雨的,脑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,随便扯出来一团都觉得有趣。他故意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,沉声说道:“阿阮妹妹不愿和亲也是可以的,你不愿意我愿意啊,你看我都住进这七王府了,就是来和你的谢衣哥哥和亲的。”看着阿阮震惊的表情,他心底简直要笑疯了,自己竟也无暇分辨此言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。可还没高兴完,就听身后幽幽飘来谢衣含笑的声音。
“哦。原来如此。”
乐无异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,自己自从来了这王府,不仅乱吃东西还乱说话,真是嫌命长......他满脸都写着徒儿知错,可怜兮兮看着谢衣,谢衣却故作不知,继续接了句,“爱妃,你怎么了?”
“师父......你就别戏弄我了......”他苦着脸,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。倒是阿阮大仇得报一般,得意地看了他一眼,奔过去高兴地喊着:“谢衣哥哥!!”
眼前的青年眉目柔和,看起来有点无奈。他轻轻拍了拍阿阮的脑袋,温声纠正道:“我是你皇叔祖。”
少女却撅撅嘴,不服地重复了一句,谢衣哥哥。
折腾了一大早,阿阮才回了宫,还约了乐无异明日去玩。谢衣也欣然同意,这徒儿这么些日子闷在府中,也该闷坏了。乐无异此时才大略知晓他师父不过长他十岁,只是辈分高罢了。他从前就不觉得师父高不可攀,这样一来,又觉得和师父亲近不少。只是觉得自己当初什么眼神儿,不该被他那架势给唬住了,也该上前喊一句谢衣哥哥才是。
他有些不甘地在谢衣耳边念叨,说着自己都没叫过师父的名字,输给这丫头了。谢衣问他说这名字好听吗?和喊师父又有什么差别?
乐无异却毫不犹豫地点着头,说道:“好听,我觉得特别好听。”
谢衣莞尔,说如此,你可以唤我的名字。阿衣。
然而乐无异结结巴巴了半天,这才喊出一句阿衣......师父......
只四个字就让他从脖子红到了耳根。不知为何他觉得十分羞耻,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。师父真是......太讨厌了!!
下午的修习乐无异显得心神不宁,导致琴也弹的浮躁,音阶错了好几个。他只得借口说这曲子不够壮阔,击弦打板,硬生生造出一个横扫千军的气势,像是在宣泄什么。
似乎是逗弄得狠了啊。真是个傻徒儿。谢衣缓步上前,按住乐无异拨弦的手,琴声戛然而止。
“怎么了?你的琴音已乱,无论再怎么造势也是枉然。”他浅笑,“生气了?”
乐无异低着头,沉默了半晌。忽然又抬头,定定看着他。
“师父,我心有杂念,不复浩然之气。所以想要呐喊出声,给自己听见。”也想让你听见。
“切莫妄自菲薄。胸中正气,不会因非而改,更不必诉诸于口。那是埋在骨血中的东西,不死不灭。”
“若这是邪念呢?又当如何?”
哪儿有这么严重。谢衣觉得徒儿可爱至极。忽然这么深沉,莫不是喜欢上了阿阮。阿阮活泼可爱,少年人倾之慕之再正常不过,可这孩子却一副满身罪恶感的样子,好笑又让人心疼。他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,笑出了声。
“无异不必多虑,感情之事,贵在真诚。只要真心相待,又怎么能算是邪念。”
听了他这句话,乐无异的眼睛亮的惊人,整个人都生动起来。他拉着他的袖子,问他真的吗?可以吗。
“有何不可?”谢衣再次撩动琴弦,看着徒儿喜不自胜的表情,也觉得开心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