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田

【谢乐】三生烟火 05

卷五

 

东宫大殿内,一群孩子围坐一团。

 

“区区一个郡主,那么大架子,竟不把太子放在眼里。”

 

太子雩风烦躁地摆了摆手,示意伴读别说了。他觉得那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,错的只是那蛮族小子。真真怎么看怎么碍眼。明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,紧接着附和道:“常言道存乎人者,莫良于眸子。眸子不能掩其恶。那蛮子眼睛妖异,必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
 

话虽不错,可这蛮子毕竟身份紧要,即使气的他们牙痒,一时半刻也不能如何。况且他受七皇叔祖荫蔽,若想除之后快,根本是不可能做到之事。而他们自小尊贵,几时受过这等委屈。想到第一回有人打了他们还能平安无事,心中的不忿便越发难以排解,总需得想方设法平平心中波澜才是。

 

“再等等吧。”二皇子风琊低头轻念,“不会太久的。父皇心怀天下,灭了突厥是早晚的事,那小子也猖狂不了多久。”

 

“可惜了他生的那样好......”一名伴读犹自念了句,忽觉失言,连忙跪下认错。雩风愣了愣,忽然大笑起来。

 

“哈哈哈哈,你竟喜欢他。”他拍着案子,倒也未曾生气,只觉得新鲜极了。“好好好,等本太子灭了他们突厥,就把他赏你可好?”

 

这个被他们谈论了许久的少年此时正在宅子外面练剑。最美人间四月,正是难得的好天气。

 

许久不练,都生疏了。乐无异解开领口的纽扣,有些无奈地拂过剑身。那重剑似乎为玄铁所制,掌心触上去是冷的,莫名令人觉得怅然若失。

 

他坐在石凳上歇息,身后似乎有脚步声靠近。他回过头,便看见谢衣一袭白衣,正慢悠悠走过来。梨花如雪纷飞,他撑着一把雪白的纸伞,一步一步走过花间,来到他身边。

 

“停停停。”乐无异连忙摆摆手,抬起手嗅了嗅自己。他皱眉,刚上蹿下跳的,现下正是满身汗臭。“师父你先别过来,我脏兮兮的,你该干啥干啥,别管我。”

 

谢衣莞尔一笑,真的转身过去道:“那为师便走了。本想趁着天气好带你出去转转,岂料无异如此用功,为师也便不打扰了。”

 

“等等!!师父我错了,我们这就走吧!!”

 

踏上马车,乐无异忍不住掀开帘子四下张望。他好像从未见过长安一般,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。这些大大小小的街道,吆喝的小摊贩,飘着灯笼的酒肆茶坊,这些缤纷的色彩,无一不令他想起大漠的昏黄,那么遥远,那么荒凉。

 

“师父,长安真美。”他由衷地感慨。“我喜欢这儿。”

 

谢衣笑笑。他的徒儿看着窗外,侧脸落下帘幕的影子,倒更深刻了些。这个少年被困在这里,甚至没有他的允许和陪伴,不得随意在外面走动。他尴尬的身份限制着他的自由,可如今他脸上挂着那么纯净的惊叹,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告诉他,他喜欢这儿。

 

“我家也很美,师父,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去看一看。”他转头看着谢衣,咧开嘴,露出雪白的牙齿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谢衣叫停了马夫,带着乐无异下了车。抬起头,几只燕子飞过烟花巷陌,风云流散,喧哗中越发显得安宁。

 

他们走入一家酒肆。谢衣笑言,闲来无事,不如陪为师喝两杯。两人于是挑了个靠窗的位坐了,学着楼下的江湖人一般,点了一坛最普通不过的粗酒,两斤卤牛肉。然而谢衣显然也极少在外潇洒,点完之后才发现那牛肉都是整块整块,两人一愣,而后忍不住都笑了。最后还是乐无异从怀中掏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匕首,娴熟地将肉割成片,整齐地放在谢衣盘中。

 

“有劳了。”

 

“师父还和我客气什么。我们那儿都是这样吃东西的,不过肉食多为烤制,鲜有这么复杂的做法。”他熟练地忙活着,刀本就快,他又用刃顺着肉的纹理,切的极为工整,连小二经过都忍不住赞叹他好手法。

 

谢衣含笑看着他忙活,握着瓷盏,一杯一杯将倾酒入口。乐无异倒是觉得奇怪,这酒闻起来并非上等,师父这样的身份,竟也喝出了乐子来。谢衣见他愣神,便又添了一杯,随手将酒盏递了过去。

 

“尝尝?”

 

乐无异接过来,就着谢衣喝过的地方灌下一口。酒液本就烈,咽下喉咙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颇不合适,一时不查,那液体便漏了些去气腔,他不住咳嗽起来,脸也涨得通红,眼角都泛出泪花来。

 

“哎,”谢衣忙坐过去些,伸手拍着他的背。“也不知慢些。”

 

“咳咳咳咳......”乐无异说不出话,只是别过头,一边咳一边觉得丢人丢大了。

 

“不能喝还逞强。”谢衣轻叹,喊了小二倒一些白水来,喂了徒儿喝,这才好了些。然而乐无异此时哪儿还能想起方才那点儿旖旎心思,只觉堂堂西域男儿竟被师父小瞧了酒量,真是不该。他喘匀了气,赶忙辩解几句,随之一杯一杯与谢衣对饮起来,竟是在这等事情上钻了牛角尖。谢衣觉得这徒儿真是可爱极了,笑着应了这场酒仗,两人难得自在畅饮,兴之所至,竟然还学着三教九流玩起了猜拳赌彩的游戏。

 

未免闲杂人等败兴,谢衣取了些银子给小二,干脆包下二层,与徒儿玩个痛快。不知为何,他觉得眼前的少年与他的从前如此相似,足以令他忘却那些铁马戎装,却又回想起少时的半生酒气。

 

“无异输了。”谢衣收回手,广袖带倒了空空的酒坛也不在意。

 

“好。徒儿愿赌服输,师父要怎么罚?”

 

“听闻无异舞跳得好,为师那日晚到错过,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睹?”

 

“好,”乐无异站起身笑了笑,虽然此时已经有点晃,却还是一副自信到风生水起的样子。“师父,无异今日为你一人舞,你且看仔细了。”

 

空气中扬着微醺的气味,蓝衣的少年背对着酒桌静了半晌。谢衣也静了,懒懒倚靠在窗沿,眯起眼睛继续杯酒倾销,自觉有那么几丝昏庸王侯的味道。

 

美丽的异族少年足尖点地,身影矫健,他唱着悠扬的胡歌,跳着动人的胡璇,一手还拿着酒盏,跳着跳着便靠着椅子,扬起手将酒倒入口中。

 

王庭千般繁华,不过是云烟啊。

 

乐无异转过头,翩然一笑。他说师父,你喜欢吗?

谢衣不答,只问道那胡歌是什么意思?而他的徒儿也学聪明了,只是笑。

 

原来师父也有不明白的事。

 

谢衣假意责他道,为师倾囊相授,你却连这些小事都不肯说。

 

乐无异趁着酒意凑近,他说,师父大恩,无异铭感五内,无以为报,只得一生相随,师父你看这样成不成?

 

谢衣看着他,觉得徒儿喝高了真是不一样。看起来与平时见了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差太多了。不过很美。

 

“都说西域美人妖冶,善蛊人心。为师今日才知,此言不虚。”

 

这时乐无异才红了红脸,轻声道,“有朝一日,弟子带您回西域喝酒。”谢衣摸摸他的头,揉乱他的发。怎么会不想家呢,傻徒儿。当然会有这样一天,为师送你回家,品品你们那里的烧刀,看一看你们那里的落日。而在此之前,便安心在为师身边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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