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田

【谢乐】三生烟火 11

卷十一

 

大理楚雄,据长安一千四百里。谢衣策马一路狂奔,竟在五天之内赶到了。他从前行军打仗习惯了,所以这般奔波与他而言倒也还好,只是一群部下累得人仰马翻,刚刚安顿下来便倒下了一半。

 

其实这里本就民风彪悍,流寇横行倒也是意料之中,可府衙如此无能倒是让谢衣吃了一惊。他惩办了买官的县衙,之后便开始不眠不休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。部众们看得目瞪口呆,都觉这位亲王简直像是一尊神。然而如今他满身辛苦,身边却真的是连一个劝他保重的人都没有了。

 

大概也知谢衣心情不佳,这些部众也都做事认真,效率极高,生怕哪里出了错惹怒了七王爷从而倒了大霉。虽然谢衣还未责罚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,可在他们心中,这位王爷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带着睡意抱琴上殿的纨绔。

 

时间太少了。谢衣将流寇窝点一一标注在地图上,外面没有人打更,没多久,天渐渐亮了。又是一夜过去,他又干脆不睡,写了信送回长安,接着又部署起剿匪计划。

 

每一封短笺大约经过十天才可到达长安,却也送不到乐无异手中。阿阮将谢衣的那些嘱咐一一记下,在去看乐无异的时候讲给他听。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,也不过是天冷了帮无异带些厚衣服,想办法给他送些干净的床褥,有机会带给他一些他喜欢吃的小食罢了。这些零碎的小事显得贴心又无力,所以常常伴随着安抚与抱歉一并送到,谢衣总是说,再忍耐一下,师父很快回去。

 

狱卒们都议论,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犯人。本来听闻了许多关于这个小王爷的事迹,还担心他闹事,可如今他安安静静的坐在牢房里,不埋怨也不抱怨,按时吃饭,按点睡觉,听话极了。每天除了在墙上刻字数日子就是发呆,居然令他们十分省心。可这并不代表看管他是一个轻松的活计。虽然他不曾惹事,可他曾经得罪的人太多,总有人三天两头找他麻烦,并且个个位高权重,令他们心惊胆战。

 

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刚刚来过,言语中尽是羞辱之词,可乐无异也并未再逞口舌之快,只是面对墙坐着,并不理他。大抵是碰了几个软钉子,太子也有些沉不住气,竟失口说出是他的部下发现王美人与乐无异的私情,惹得乐无异终是生了一回气。其实也只不过是几个凶狠的眼神,竟然生生将太子给吓得退了好几步,连牢门都没敢进。

 

之后,他便更沉默了。

 

又过了三日,阿阮再次收到谢衣的信,千里加急,还顺着一些边陲特产的鲜花饼。信上还是那些寻常嘱咐,且加上说若是有什么不测,可寻前士大夫叶海商议。他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,要做好万全的准备,精心考量每一个可能发生的细节,来确保徒儿的平安。而正是因为这样,留在长安的他们才觉得无比安心,更不曾畏惧。

 

只是这份担忧并非空穴来风。

 

天牢之中,太子雩风上次只身而来,并不敢如何,如今他带上了皇弟们与伴读,这才长了几分威风。明川干脆利落说道:“把牢门打开,我要好好帮父皇审问审问这个大胆狂徒。”

 

“这不妥吧......”狱卒犹豫,为难道:“七王爷临行前交代过......”

 

“少废话。”雩风摆摆手,不耐烦地看着他:“本太子的话你都敢不听了?太子大还是王爷大?”

 

“只是......万一七王爷回来了怪罪下来......奴才们担不起啊......”

 

“若是你现在不开门,本太子立刻便能处决你。”

 

铁索叮当落地,牢门最终还是被推开。小小几方空间,因着站进去这许多人,显得更加狭小气闷。

 

“乐无异,你可知罪?”

 

“为一己私心葬送一条性命的人又不是我,我要认什么罪?”

 

“好,好,好。”雩风笑了笑,“本宫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。来人啊,拿鞭子来。”

 

几人将乐无异推搡在一截刑架上,用锁链铐住了他双手。很少见的,乐无异并未再同他们战做一团。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,眼神如同深海寒冰,莫名令他们抖了抖。而这样沉闷的他反倒显得有些可怕,雩风在这样的注视下有些慌了,他连忙道:“快!!给我打!!”

 

一道皮鞭就在他不稳的声线中落在乐无异身上,力道下了十成十,衣帛绽裂,一道血痕骤然显现。乐无异何时受过这等罪,此时像是麻了半边身子,之后转为火辣辣的痛,灼的他微微颤抖,忍不住喊出了声。

 

然而听到他呼痛,雩风兴奋极了,他觉得好像终于有什么胜过了这个蛮子似的,整个人都被满满的成就感填满。

 

“接着来!”

 

随着他的命令,一道道鞭子再度抽去乐无异身上,他的蓝色锦衣渐渐染了血,显得脏兮兮的,连狱卒都有些看不下去。这本是个多么干净明快的少年。

 

乐无异死死咬住嘴唇,将头偏向一边,紧紧闭着眼睛。他强迫自己不再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,不过是挨一通打罢了。他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等他回来,不能再惹事,男子汉大丈夫,说道便要做到。

 

“你服不服?!”雩风坐在一边儿挑眉问道,然而回应他的是一个嘲讽的微笑。

 

“打!!给我打!!”

 

“殿下......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......手下留情啊......”一旁的伴读忍不住劝道,可雩风摇了摇头,“不忙,这才打了几下?”忽然他顿了顿,转过头看着那名伴读,“对了,你喜欢他?”他忍不住大笑起来。“对了对了,你喜欢他。好好好。本宫今日就成全你。”

 

“停!”雩风将手抬起,转头对伴读笑道:“去吧,他是你的了。”

 

他觉得心情好极了,有什么能比碾碎这个狂傲少年的尊严更解恨的事。而他即将成为那一刻的见证者,从此之后,乐无异在他面前再没有抬头的一日,他会想尽办法避开他,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,只有绕道走的份了,这是多么大快人心。

 

乐无异咬着牙,他还不明白为何他们不打了。只是停下后伤处的疼痛越发深刻,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。手上的镣铐被打开,可他却站不稳,一下跌落。他赶忙用手扶着墙,让自己不至于摔在地上。

 

那伴读上前两步,定定看着他。

 

这个小王子是这么漂亮。也许因为牢狱之灾,他清减不少,可脊梁依旧那么挺拔,不肯卑躬屈膝。现在他低着头,下巴瘦削,显得轮廓锐利又脆弱。有血从他唇角滑落,殷红颜色染了他白皙的侧脸。他额上已经布满了汗水,发丝都不受控制黏在上面。他大口喘息,胸口微微起伏,带动着脉搏轻轻跃动,一下一下,像是邀请一般。

伴读伸出手,指尖颤颤巍巍触到乐无异的颈,细腻温热,带着些混合汗水变得浅淡的血液。他沾了一些,放在口中尝了尝。

 

“滚......”嘶哑的声音从乐无异喉中传出,他用力挥开那人的臂,终于撑不住,摇摇晃晃沿着墙跌落。

 

那伴读似乎犹豫了,他感觉到这个小王子很不高兴,很不喜欢。他不由得回头望了望。

 

“没用的东西!”雩风一巴掌拍在他头上。“煮好的鸭子放在你面前,你都吃不着。来啊,都来帮帮这个蠢货。”

 

他一声令下,众人一拥而上,开始撕扯起乐无异的衣服。他痛的死去活来,只拼命推搡着那些人,嘈杂与衣袍撕裂的声音混成一团。

 

七手八脚一同碰在伤口上的感觉难受极了,不仅是疼的厉害,更令他就觉得恶心。他甚至开始干呕,耳边的笑声更盛。

 

忽然,一声尖叫突兀响起。

 

“你们干什么?!!快停下!!”

 

那是阿阮郡主的声音。雩风骤然停手。

 

“你们怎么能这样!!”阿阮三两步奔进牢房,将那些人一一搡开,看见乐无异衣衫不整满身伤痕,眼泪瞬间夺眶而出。

 

“滚!!!都滚!!你们再这样,我就告诉皇上!无异好歹是质子,若有三长两短挑起两国争端,你们敢上前线打仗吗?!”

 

阿阮跳着脚将太子众人轰走,再转身回来看乐无异。他靠着墙,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,神色特别平静。见她看着他,他有气无力笑了笑:“阿阮妹妹,别哭了。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?”

 

“小叶子......你.......”

 

“我没事。你别担心。”他满身血弯起眼角,看得人莫名难受。要是谢衣哥哥看了要多伤心啊,阿阮这才意识到,原来谢衣哥哥不在的时候,小叶子竟然这样坚强。他似乎从谢衣哥哥身上学会了许多东西,比如这样浅浅的笑容,显得特别安宁,好像即使发生了这种事,也没什么值得他在意。

 

阿阮将碎了的鲜花饼捡起来。

 

“今天收到谢衣哥哥的信,他还托人带了点心给你,还问你好不好......”

 

“嗯,”乐无异接过来,眼中换上沉沉的想念与温柔。“今天的事,你别告诉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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