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田

【谢乐】三生烟火 15

卷十五

 

他们三人围着红泥火炉对饮。突厥人性情豪迈,只要坐下来喝酒,便称得上一声朋友。即使安尼瓦尔依旧对谢衣心存不满,却也不复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。况且谢衣温文尔雅,对他又十分礼让,他对此人印象便又好了几分。

 

本来正说着乐无异与谢衣之事,那日刑场上惊人一幕正巧被安尼瓦尔看见,惹得他几天心神不宁,生怕自己弟弟被人占了便宜。他今日索性现了身,倒发现弟弟这师父比他臆想中稳重的多。在乐无异的抗议阻挠之下,他们的话题又走向了大漠,一提到那个遥远的地方,这兄弟俩的神情便变得如出一辙。那是怀念与珍惜的姿态,让旁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向往。

 

没过多久,乐无异便趴在桌上了。说起酒量,他虽不至于三杯便倒,却也着实算不上能喝。看他可怜兮兮的眼睛都要睁不开,谢衣便想伸手抱他去睡,却还未碰到便被安尼瓦尔一把拦开了。

 

“我来。”安尼瓦尔小心地将弟弟抱进臂弯,慢慢站起身,却见乐无异一把扯住他的领子,一口一个师父。声音黏黏糊糊满是依恋,令他恨不得当场就把这没出息的小子给扔出去。

 

“还是我来吧。”谢衣笑了笑,从他怀中接过自己的徒儿,手臂上的重量令他觉得安心。他轻轻将他放在榻上,为他盖上毯子,静静看了一会他安然睡去的样子,才又踱步去狼王对面的案上。

 

安尼瓦尔又给自己添了一杯。

 

“就算这样,我也要带他走的。他不属于这里。”他闷声说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“他留在这里对他也没好处,你若真为他着想......什么?”安尼瓦尔忽然抬起头,“你再说一次?”

 

“我说好。”谢衣轻轻笑了笑。他晃了晃酒盏,低下头饮了一口。

 

安尼瓦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瞬间有些失语。他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?还是说......

 

“你可是觉得无异他不会跟我走?”他冷哼一声,顿时对这人有些不屑。

 

然而谢衣摇了摇头。

 

“并非如此。我与无异相互倾心,我本不欲说破,岂料那日情急之下......”他无奈地扶住额角,接着说道:“现下他恐怕是不肯走的。况且我朝陛下也未必愿意放人。还请狼王殿下稍带,我自会想想办法送他回去。”

 

“......”安尼瓦尔戚眉,他不知能不能相信这人。思索半刻他又责道:“你这人倒是狡猾。一边说着让我带他走,一边又对他好,让他不舍。”

 

谢衣添了酒,将酒盏晃了晃。

 

“此后一别,我未必再能见他。如今只想对他好些,因为除却对他好,我竟不能再为他做些什么。还请狼王殿下原谅我的私心。”他抬起头,将这一杯饮下,再次笑了。然而隔着跃动的烛火,安尼瓦尔却觉得那笑容看不真切。

 

“罢了。便信你一次。”

 

“多谢。”

 

金殿之内,唐国的主人依旧高高在上,俯视着殿下的女子。送他去谢衣府上良久,这还是她第一回带来有用的消息。果然不出他所料,那些突厥人还是去了谢衣那里。他本欲用乐无异引出潜伏在京的蛮夷,却被谢衣搅合了。此时他已经不愿去思考谢衣是有心还是无意,经过这些日子,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。

 

以往南疆流寇,大漠突厥,草原还有鞑子不肯安分。而如今流寇既平,前些日子鞑子那边也传来捷报,他自是不必再被突厥的威胁所慑。若有必要,将那些北疆城池收于国土之中,也未尝不可。他身为帝王,自是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。如今敌弱我强,正是一个好机会。只是若是出兵突厥,但凡朝中有人心怀不轨,便又是一场难以收拾的祸事。他需得查个清楚。

 

皇叔,不要背叛朕。

 

皇帝随手翻着奏折,淡淡开口。

 

“那突厥人什么身份?”

 

“不知,只是看似与乐小王爷十分亲近。”那女子语气谨慎,静了静又补充道:“他与王爷十分生分,应该并无瓜葛。”

 

“有没有瓜葛,朕自会判断。”

 

“属下知错,皇上恕罪。”

 

九五之尊站起身,看也不看她一眼,径直走向殿外。头顶之上,北辰明亮,星空晴朗。

 

“突厥?如今外患既除,朕便是开疆扩土又如何?”

 

站在一旁的二皇子步履平稳,三两步走去他父皇身后,半跪下身。如今雩风既不成了,三皇子明川又是个草包,若不出意外,他便是新的储君。唯一的威胁,也正是七王谢衣。古来王孙争夺皇位便是这样不择手段,他既能狠下手对付自己的哥哥,便不能任由其他的因素威胁他的地位。

 

“父皇,儿臣有事启奏。”

 

“说。”

 

“外患已不足为虑,若是父皇忧心朝中,儿臣倒是有个解决之法。”

 

幽深的夜里,所有人都不曾睡去。而在太阳再次升起之时,唯一得以安眠的乐无异刚刚睁开眼睛。

 

“师父,你没睡吗?你一直在这儿?”

 

“为师不放心,想多看看你。”

“哎呀。”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我昨天没乱说话吧......”

 

“没有,”谢衣笑笑,“无异宿醉,有没有觉得不适?”

 

“嗯......就是头有点疼......”

 

乐无异刚起身,谢衣便往里挪了挪,从后面将他抱住,一手轻轻揉他的太阳穴。

 

“好些了吗?”

 

“好多了......”他僵了僵,便将全身的重量靠在谢衣身上,贴着他温暖的胸膛。“师父,你就这样帮我揉揉吧,揉揉就不疼了......”

 

“好。”谢衣笑笑,轻轻吻了吻他的后脑。

 

再次被传召上殿时才刚过了午后。

 

谢衣换了衣服,只觉得时光匆匆。该来的总会来,便只有坦然面对。然而未来有这么多的不确定,他需要小心再小心,去保留让他所珍爱之人平安的可能性。事到如今,他也再不奢望全身而退,只是,依旧会不舍。他其实也是有些高兴的,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,能这样令他留恋与爱惜,愿意用尽一切力量去回护,毕竟,这也算是一种幸福。

 

皇帝走下台基,与他平视。他说皇叔,朕要天下大同。朕是这天下的主人,没有哪个霸主会满足于自己的疆域。

 

这江山还不够壮阔,要更多鲜血来添色。

 

“朕要北方大漠。皇叔,你以为如何?”

 

“陛下已有决断,臣无权干涉。”

 

“好。”皇帝轻笑出声,“皇叔用兵如神,屡屡为我大唐立功,不知这次可还愿意为朕披甲上阵,让突厥俯首称臣?”

 

谢衣抬首看了看他,也笑了。

 

“臣自当为陛下尽忠。只是臣有一事恳请陛下,若是陛下恩准,臣必尽心竭力,肝脑涂地。”

 

“皇叔请说。”

 

“既然陛下要攻打突厥,质子自是无用。臣恳请陛下,赐乐无异归乡。”

 

“便依皇叔所愿,皇叔自去安排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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