酆都,传说是亡魂的归处。不见天日的昏暗中,蒿草茫茫,彼岸花开。点点萤火浮动在夜色之中,整座城池沉浸在萧索的神秘苍凉之中。
阿阮似乎很惧怕这样一望无际的黑暗,小猫一样躲在叶海与谢衣无异之间,才觉得安心了些。她摸摸叶海给她那枚漂亮珠子,中间光影流动,散发着暖意。先前叶海告诉她她体质特别,容易招来邪祟,便将此物挂在她身上镇邪。说也奇怪,从前她时而会梦见幽深无尽的海底,她像一根露草漂在水中,无始无终。而挂上之后,真的很少再做这样的梦了。
其实并非叶海有意欺瞒,阿阮是这样可爱的生灵,他们一行人连让她伤心害怕都不愿,又如何能眼见她灵力散尽沉睡百年。只是这聚灵珠乃是天物,其中封着灵力流转再生之力,却只有仙力才可将其解封。然而仙迹难寻,各自飘渺。只有这鬼城之中,有一位唤作岑沧的鬼仙,千千万万年守在这里,为迷失的魂魄指引方向。
“原来是指路的神仙呀,怪不得是叶海的朋友。”
叶海默默看了阿阮一眼,心道我真是没事儿找抽啊干嘛想办法救你这小混蛋来伤害我。
“诶?叶前辈居然和我们一起去。”无异表示很惊讶。
叶海继续沉默,心中暗暗吐血。你们这些怕浊气的神裔,漏灵力的神女,还一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未来后辈,出了事儿我一个都赔不起,不跟着还能怎样。
经过零落集市,阿阮与无异都对这阴阳交接之地充满好奇,谢衣与叶海便趁机支开他们,两人九弯七折,穿过长街小巷,走向道路尽头一口枯井。沿着藤蔓一路向下,人鬼两界之间的交汇,便是这幽蓝井底,岑沧居所。
枯瘦的老人佝偻着背,抬起嶙峋手臂淡淡一礼,嗓音却是异常年轻,与他形貌毫不相衬的柔和动听。
“吾友叶海,别来无恙。”
“一别十年,岑沧,你还是老样子。”
“呵,时间于我并无意义,左右不过朝生暮死,几番轮回。”岑沧浑浊发黄的眼睛弯了弯,做了个微笑的表情,看起来依然有些可怕。
叶海回以淡淡笑容,轻轻躬身。“老友之过眼云烟,却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世繁华。老友喜静,此番叨扰本事不该,而我除却岑沧老友外,确实无人能助了。”
岑沧将聚灵珠封印解开,其中灵气涌动愈发明显。
“此珠来自地皇女娲,不知与神农神力是否融合,还需将阿阮姑娘暂留这幽冥之地,若是能顺利融合,自是能阻止灵力流散,若是不能,便只能压制流散速度,再寻他法。”
“便有劳岑沧了。”
“无妨,近日河洛大旱,十万亡魂络绎不绝,恐之不觅归途,吾就不再与老友长叙了。”
叶海也曾听闻江北久旱,却不知竟如此严重。他与谢衣稍作商量,辞别了岑沧,便先去寻阿阮与无异。
“阿阮丫头势必留在岑沧之处,而河洛受灾,我却也断然不可置之不理。”叶海略带歉意地看了看谢衣,“你虽身染魔气,却还是神农之裔。此处浊气浓烈,你但有不适,便传信与我。”
“传信与你于我何益?”谢衣好笑地看着他。
“谢衣!我今日无心与你耍这些嘴上功夫。”
“天降灾祸,黎民受难,河道枯竭,草木皆尽。世人皆谓我偃术大师,此时我又怎能袖手旁观,自是与你同去。”
叶海幽幽叹息一声,担忧之情溢于言表。“你这样不管不顾抛头露面,流月城的人怕是不会轻易罢手啊。”
“那也唯有坦然面对了。”
阿阮与无异坐在城中河道旁的石桥边,研究刚买来的麦芽糖,几根小棍被搪胶黏在一起,翻来搅去,两人也玩的不亦乐乎。正高兴着,却听一羸弱声音飘至耳边。
“公子,你可曾...”话还未说完,这纤纤弱女便倒在无异身边。
“姑娘?!”无异将她抱起,不知所措望着阿阮。
“小叶子!!看不出来你还是这种人!!我要告谢衣哥哥!”
“我是哪种人了?我又不认识她!诶,仙女妹妹,你先看看能不能救救她?”
叶海与谢衣由无异放出的偃甲鸟引领,倒是很快找到了他们,只是这多出来一名昏迷的女子让他们稍有错愕。
“谢衣啊,你们师徒怎么都有乱捡小丫头回家的坏习惯?”
“臭叶海!你说什么?!”阿阮冲过去追着叶海打。谢衣摇摇头表示无奈,径自走向无异,还不曾问起,便看他奋力摇头,马尾与呆毛一起晃悠。
“师父我真的不认识她我是清白的!”无异举起双手,一脸无辜。
“乖。”谢衣轻轻摸了摸他,便去看他怀中之人,等真正看清了那面容,却愕然唤出熟悉的名字。
“离珠?”
无异一惊,“师父?你认识她?!”
谢衣神色复杂,点了点头,抬手划出一层结界,将众人覆于其中。“这位姑娘名为离珠,是流月城生灭厅中辅助祭司之一。”
结界暂时阻隔外界浊气,离珠方才悠然转醒。睁开双眼,她依稀觉得浑身疼痛减轻不少。
“我是怎么了?”
“你怎么了?我看八成是脑子坏了。身上半点魔气未沾,酆都这等浊气至盛之地,对你不亚刀山火海,你这是想来杀谢衣还是来自杀?”叶海一脸无语望着她。
“不是的...我...我...”离珠慌忙起身,想要解释什么,然而头痛难耐,她按住头又向后倒下。
谢衣缓步走来,唤道,“离珠。”
“破军大人?!”她突然见到相见的人,又惊讶又感动,情难自禁流下泪来。“破军大人...我竟然真的见到您了...”
“你是如何寻到这里?真是乱来。”谢衣语带责备,递她手帕拭泪。
“贪狼大人奉大祭司命来缉拿破军大人,我便偷偷跟着,这里浊气重,他们先行回城,我不愿就此放弃,无论如何...都还是想见见破军大人...”
离珠悲戚地看着他。曾经的破军大人,生灭厅的主事,却毫无架子,温柔地像三月的春风。她以前遇到不开心的事,只要和他说说话,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。
“破军大人,您跟离珠回去好不好?只要您肯回去,大祭司那么看重您,一定会原谅您的。”她抬眼望着谢衣,轻轻拉扯他的衣角。
谢衣微微锁眉,温言道,“无需多言。这不是你久留之地,现在醒来便请速回吧。”
然而离珠只是暗自垂泪,觉得那白衣胜雪之人越发遥远,似乎再不能及。
谢衣转身不再看她,冷冷说道,“从前我职居主事,虽未尽责,你却从不曾忤逆于我。而今我再不是破军祭司,你竟是半句再不肯听我。”
“属下...遵命。贪狼大人还在谋划追捕破军大人,望大人万万保重。”
离珠强撑站起身,摇摇晃晃召唤传送阵离去了。方才倚着无异的衣襟被泪水打湿大片,无异不由得感慨,“都说女人是水做的,好像是有些道理。”
这都是什么逻辑。叶海无心再废话,仔细将人托付给岑沧,向无异与阿阮大致说了河洛概况,急急拉着谢衣便要上路了。
不过短暂分别罢了,无异暗暗安慰自己。即使如此,将他二人送至城门时还是难免离愁别绪地憋着嘴。谢衣捏了捏他的脸。
“乖徒儿,为师与叶海不在,便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和阿阮了。”
“嗯...”
“事毕便来找为师,为师在河洛等你。”
“嗯...”
“可还有什么想说没有?”
无异千般不舍看着谢衣,歪头蹭蹭谢衣手心。
“师父,你别忘了用偃甲鸟传信给我。”
“好。”谢衣揉揉他,给爱徒顺了顺毛。
“每天都要传。”
“好。”
听着谢衣一句句应着,无异凑过去抱住他,偷偷拱了拱,贪恋着他身上气息和温度。
“呜呜,我也想抱抱!到底是谁规定这种抱了就要负责嘛...”阿阮一旁羡慕地抱怨,今夜一别明朝千里的,就只许她眼巴巴看着。
谢衣闻言笑笑,伸手将她也揽入怀里。
“唔,大概没关系吧,我才想起来阿阮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。”
“呜呜呜谢衣哥哥!”
叶海在一旁翻了个白眼,被无异一把拉去抱作一团。
“哎呦我的老腰!”
谢衣这便与叶海上路,回身望了望无异,弯眉一笑。他与岑沧顶下一个豪赌,看着徒儿身后惜别表情渐远,依然不死心向前跑了两步挥挥手,他知道自己会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