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田

古剑奇谭二 谢乐 时雨 章十七

苗岭深处,有一潭澄澈碧潭,四面被长满冷竹的高山所围,山风不至,湖水常静。谢衣看中此处已久,离开幽燕之后,便与叶海分别,他们兴致勃勃描绘了许多方案给无异与阿阮,按各自心意在湖中心搭建竹屋房舍,就此安顿下来。

几经风霜波折,好不容易能得片刻安宁,总令人倍感珍惜。山间清风,湖中明月,水波不兴,雪落无声。碧竹染新白,似风月无边。朝阳暖日,阿阮悠扬巴乌和着谢衣旷远琴声,便是动人悱恻的在水一方。无异伸手试着触碰那些看不见的音符,想着若是就此一生一世才好。入夜,三人是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偶尔端着暖暖的玉液琼浆排排坐在屋顶,仰望漫天繁星,别有一番感受。

“谢衣哥哥,那颗好亮啊。”阿阮指着天空中闪烁星辰,语气满是向往。“真漂亮。”

“那便是北斗七星中的玉衡。”谢衣淡淡地笑,低头一束发丝垂下,随风遮住眼眸。

“北斗星,不就是那个勺子形状的七个星星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我倒觉得那颗稍小些的更为夺目美丽,光华万千。”无异指指附近一颗伴星,阿阮却觉得看不太清。

“无异所说,应是辅星破军。它虽外貌清晰,却只有眼里极好之人才能看到,无异身为偃师自是无碍,阿阮却是很难发现它的存在。”

“谢衣哥哥,那些人,不就是叫你破军什么的?”

破军祭司啊。谢衣摇摇头,“流月城乃神农后裔,祭司的称号,便是以这些星星为名的。与下界《洛书》所记并无二致,开阳重宝,故置辅翼,易斗中曰北斗:第一曰破军,第二曰武曲,第三曰廉贞,第四曰文曲,第五曰禄存,第六曰巨门,第七曰贪狼。”谢衣一一指与他们看。

“不高兴,凭什么我就看不见谢衣哥哥!”阿阮撅嘴将头扭去一边。谢衣摸摸她的头,轻言安抚了两句。

“如今我不是高高在上的破军祭司,阿阮的谢衣哥哥不就在这里?还是说阿阮更喜欢挂在天上的那个遥远的小光球?”

“那颗星星...有多远啊?”

“远到走上一辈子,也无法到达。”

“呼...还好,谢衣哥哥自己就跑来我们这里啦!”阿阮笑的天真,无异却心中一酸,偷偷摸到谢衣的手,紧紧抓在手心。他几乎用上全身力气一般,谢衣只觉骨头都要被捏碎,指套隔在指缝中夹得生疼。他却并未将手抽开,反而弯曲手指回扣住无异,侧头给了他安心的笑容。

现在斗柄指北,天下皆冬。无异却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缓慢流动,将全身都暖得温热。就这样,天气渐暖,雪融冰化,有天清晨无异醒来推开房门,发现桃花开了。那个记忆中的画面就这样突然跳脱在眼前。那个戴着面具,让他遍寻不着的人,就在院子里,站在花架下,花瓣落下来,散在他肩膀,浅金色阳光肆意洒下,染了他素衣白裳。他转过头,浅浅对他笑了。无异甩了门便奔去抱住他。铺面而来桃花混着他身上檀木香气将他包围,好踏实。一片花瓣滑落,他突然就慌了。脑中叫嚣着,就停下吧,时间,不要再走了。他茫然无措,不知道怎么办,只有抱紧些,再抱紧些。

谢衣在他耳边轻轻笑了,“一大早就与为师撒娇?”

“没有,我只觉得太久没见师父了。”无异刚起,声音还喑哑低沉,乍一听如同刚哭过一般。谢衣心中便隐隐有些心疼。他不由轻言道,“不是昨晚才见过,傻徒儿。”

“那也有四个时辰了。”

“如此,无异是迫不及待要与为师同床共枕?”

“师父...”

“好了,不逗你了,无异可要再睡一阵?”谢衣拍了拍无异的背,却令他越发依恋,舍不得松开。乐无异,你能不能有点出息,又不是小孩子了!他强迫自己退开,闷闷发问,“不了,师父,你想吃什么?我去煮些粥?对了师父,你怎么带起面具了?”

“最近眼睛有些累,春日光线太强,便拿来暂遮。”

“光太强?”无异说着就抬头望天,果然晃到眼睛,一阵刺痛。

“真不愧是为师的傻徒儿。”谢衣无奈用手覆上他双眼,微凉的温度十分舒服。无异忍不住贴近了些。猝不及然唇上蜻蜓点水般被轻轻一碰,只听温柔嗓音在耳边说道,“早安。”

后来,谢衣与无异在房屋上空架起巨大的天象仪,旋转不休。阿阮惊叹这以后看星星更方便了,而且,这样一直运转的巨大球体,就像有人在喊着你的名字,在等着你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让你想要回家。

再后来谢衣有些担心徒儿与阿阮久居安逸,难免荒废法术剑术偃术,也容易磨灭上进心与斗志,干脆弄了个侠义榜在门口,生活便越发生动有趣。不得不承认,无异偃术十分高超,剑术却平平,而法术简直就是惨不忍睹。而阿阮发挥并不稳定,徒有高超灵力,却喜欢上场发呆,应变迟缓十分令人着急。二人经常会被揍到鼻青脸肿,谢衣无奈为他们医治之余,还被迫化身“补刀狂魔谢再会”给徒儿与阿阮出气。有时想想也难免对月长叹何以沦落至此啊。

谢衣知晓他们不喜练剑,除了偃术倾囊相授,却从不勉强无异学剑。二阿阮更是自由自在,除了偶尔被谢衣关在房间读书练字,其余都是由着她。而无异后来竟主动要求他指点剑术,谢衣觉得十分好笑,便取笑他挨打之后开了窍,无异却一本正经告诉他自己现在有了想要回护之人,自然更要付出百倍千倍努力。谢衣淡淡应了,却心道,这世上哪有徒弟庇护师傅的道理,不论怎样,为师总会站在你身前才是,傻徒儿。

谢衣以灵力铺成结界,站在宽广水面。一截桃枝代剑,脚踏碧波,花瓣纷扬,宽大衣袍随他动作之间飘扬,教学之故,他身法特别放慢,比起练剑,更像是跳舞。一段下来问徒儿可看清了,徒儿只痴笑着点头,好看,好看。谢衣心中暗骂这脑残徒儿,长叹一声,灵力化剑,伸手擦过剑身,攻势直对无异。二人此时才认真拆招,平水起波澜。

无异身法利落,流影变幻,只见残影,快到不可思议,而谢衣却行云流水,洋洋洒洒,泼墨山水般随意中透着章法,漫不经心的躲避中,将徒儿攻势一一化解。

“无异这一剑,过于心急,只见剑气,不见剑意。”谢衣回身,脚尖轻点水面,人影翩跹,连登云逐月却也只可触碰他衣角。“剑乃兵刃,若不用是最好,若是拔剑,便不可辜负了手中剑魄。”他伸臂一挥,溅起一片水花,将逼近身侧的无异击退至几尺外,自己依旧滴水未沾。“这一式登云逐月,自有高山仰止的风骨,气势如虹,一出必伤。若是没有坚定信念,断然无法发挥其威力,”谢衣拖剑过水,一道长长水纹随之缓缓延到无异面前。“现下换为师示范给你,无异若不全力相抗,轻则重伤,重则殒命,给你三秒准备,为师来了。”

“师父...你来真的啊?”

“一。”

“等等!!师父你这么严肃我有点怕!”

“二。”

“啊啊啊啊。”

“三。”

“剑气破云出,崔日裂苍穹。”二人声音重合,从两侧同时跃起,耀眼闪光透过冰冷金属割裂水面,猛烈相撞激起大片水浪,瀑布一般自下而上涌起,又与这师徒二人一同落下,毫不偏心将他们一并淋湿,而他们似乎全然不在意,望着对方笑了。

一道彩虹渐渐浮起,木质天象仪缓缓坍塌。

“每天都拆房子。”阿阮摇摇头。“又要造新的了,小叶子真可怜。”一边表现了同情,阿阮跑过去,喊着:“我也要打水仗!!!”

又是新一轮的“战斗”啊。

花了差不多一月,无异剑术大为精进,谢衣便继续把徒儿托付给侠义榜,累了便怂恿阿阮拖他去竹林玩玩捉迷藏,倒也十分省心。他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,研究新的偃甲。

如今他再也不能天真的得过且过,无异显然已经是他心之所系,容不得半点差池。他与他相差一百年,却逆天般相遇相爱,他必须想些办法,做些什么。要怎样才可以保护他,庇佑他,让他无悔无惧。

无异既然违背了空间的规律,他便要打破时间的法则。

大偃师谢衣,此时在静水湖畔,开始制作他生平中最为复杂的一个偃甲,命名为通天之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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