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,叶海传来呼延采薇接任天玄教教主的消息,现下刚刚稳定,百废待兴。谢衣便安心呆着徒儿与阿阮潇洒离去。他们辗转于各地,一起用偃术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。累了便停下休息,闷了便继续出去行走天涯。一路风景如画,踏遍山河,不管是漫天风雪还是花开成海,谢衣都一一用心记下,身后无异默默看着他,觉得只是这样看着都很满足。这样好的人,居然是他的。转眼五年,谢衣已教会了他什么叫情有独钟。
路途迤逦,谢衣却并不喜欢折返,每到一处,他们便建起风格迥异的屋舍,除却偶尔会感到奔波劳苦,生活其实十分舒适。
久而久之,谢衣之名越发传奇。
有人说他是风流不羁的俊逸青年,曾目击他身着白衣,挂着闲散笑意从繁华城镇打马而过,对身旁扎着马尾的小哥伸出手,问着可愿同游。也有人说他是温润如玉的医者,曾在烽火硝烟中救起奄奄一息的将军。还有传言说,他已经修成仙身,曾在昏沉无边的暗夜倒提长锋,将嗜血邪魔斩于刀下。只有知晓偃术的人才知道,他是世上最厉害的偃师,然而行迹缥缈,可望而不可及。
阿阮坐在水边看着远处挽起袖子砍木头的谢衣,终于意识到坊间传言是多么不靠谱。
谢衣哥哥明明就只是个好脾气又能干的普通人嘛。
她站起来走去他身边,弯下腰看他。
“阿阮,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?”谢衣并不看她,专心致志做着木工。
“谢衣哥哥,你怎么老是搬家?”
“因为我喜欢造新房子啊。”
阿阮站直了身子,马马虎虎回忆他们祸害过的无数山山水水。好像他们是挺热衷搞房屋建设。
“可是....到底哪里有趣啊?”
“神仙妹妹,这你就不懂啦。这其中乐趣自然只有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才知道啦。”
无异拖着一根圆木走过来,与谢衣相视一笑。二人经常会这样忙忙碌碌一直到傍晚,阿阮便随意找些果子塞进他们嘴里。
开始觉得跌宕起伏,后来渐渐适应,日子便平淡如水,然而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厌。
未等到风起云涌,便已经过了这么久。
一个雨天,他们在屋檐底下看珠成线。
无异伸手接住落下的水滴,看地上涟漪一圈一圈流转着美丽。
谢衣缓步上前,从身后拥住他。
“无异,我们回静水湖可好?”
他们看到巨大的天象仪。
走了这么长的路,有种终于回家的感觉。无异回头看看谢衣,他笑的温暖柔和,身后是橙色的晚霞。
玉兔东升之时,他们三人找了些碎布,略略将房间擦拭打扫。空置许久,竹屋却并未落下许多灰尘,无异不由得感慨师父每次选址都如此英明。不过片刻整片屋舍都已经规整干净。谢衣手抚过窗框。这里一草一木,每一个雕花,每一根榫子螺栓,都是他用心手笔。还有他的徒儿,在当世也算数一数二的偃师了吧。思及此处,他难掩心中骄傲。无异日渐成长,在茫茫人海中闪闪发亮,甚至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。
无异挽着裤腿,踩着水,将拖地沾上的泥灰洗去。夜风习习,他棕色头发细细软软,拂在脸上。
“阿嚏。”
他打了个喷嚏,带出个鼻涕泡泡,正巧被谢衣看到,忍不住笑的开怀。
他拿了手帕过去,帮徒儿拭去。
“师父...我自己来啦。”无异有些尴尬,脸憋得通红。
“无妨。”谢衣顺手为他披了外袍,“无异可是受凉了?更深露重,也不知多穿些。”
“没事啦,我身体壮。”无异笑容灿烂如晚星,对着谢衣比了个强壮手势,动作幅度有些大,脚掌拍打湖面,溅了谢衣一身水。
谢衣佯装生气,扬起手掌,无异下意识要躲,偏过身子。不料腰间撞上谢衣早已准备的另一只手臂,将他带进怀里。
温暖的空气围绕,满是无异熟悉气息,他放松身体,把重量放过去。
这是越来越会撒娇了,谢衣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。
“你啊,总是这样不好好爱惜身体,叫为师怎么能放心。”
“师父不放心就看着我呗,我肯定听话。”无异转了转脑袋,将脸埋进师父衣料之中,贪婪地呼吸。
“多大了,还像个孩子。”
无异闻言挣扎着推开师父,复又一把把他拢进自己怀里。
“谁说的,我也可以照顾师父啊!”
“...无异...你这是要勒死为师啊...咳咳咳...”谢衣奋力掰开爱徒紧紧勒着自己脖颈的手臂。
“啊啊啊...师父你没事吧...”无异慌忙帮他拍背顺气。过了好一会儿谢衣才顺过气。他幽幽看着自己爱徒,显得十分忧伤。
“无异,为师要好好批评教育你。”
“是...弟子知错。”无异垂下脑袋。
“你可知你这是怎样恶劣的行为?”谢衣十分严肃。
“...啊?啥行为?”无异有些迷茫。
“谋杀亲夫。”
“...说不过你啦。”
二人笑闹玩水,玩累了便回去睡了。无异半梦半醒好像听到有偃甲鸟拍打翅膀的声音,突然便有些不安稳,想要醒来,与困意挣扎中感到旁边谢衣拷过来握住他的手,柔和声线和呼吸响在耳边,“无异别怕,为师在这,好好睡吧。”
他便再没有半分力气反抗,他沉沉入梦。
这一觉睡得安稳,醒来已经日上三竿。无异伸出手摸了摸旁边,却是空空荡荡。他猛地起身。
糟了啊!!!起迟了,师父不会自己去准备早餐了吧!!!天啊!!!!!
无异抱着头冲进厨房,希望还来得及阻止惨剧发生。
“小叶子,你怎么才起来啊!好饿啊!”
阿阮站在厨房四处扒拉,这时转过头委屈望着他。
“好好,我这就煮饭,你去外面等着吧。”
无异搭锅煮水,点燃柴火,熟练地将米撒进去。
“对了,师父呢?”
“谢衣哥哥啊,早晨好像看见他进了桃源仙居呢。大概等下就出来了。”阿阮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玉米,正在奋力啃咬。
“别吃了!等下饭好了!”
“哦。”
小米粥的香气很快飘散而出。
“好香。”谢衣缓步走来。
“谢衣哥哥,果然只有小叶子煮的饭香才能把你从偃甲房里叫出来啊!!”
“呵呵,阿阮姑娘说笑了。”
“好啦能吃啦。”无异将饭端上桌。三人聊着天,商量着趁着天气好不如去镇上闲逛。提案很快便通过。
去集市买了菜,他们大包小包回到静水湖已经是下午。无异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休息,谢衣望着他笑笑,摇头。
无异像从前一样用目光紧紧追随他,却没有得到回应。
“师父,阿阮又去哪儿了?”
“为师也不知。”
怪怪的。
到底哪里不对。
面前的人还是温润笑容,儒雅气度,只是为何,他觉得有些疏离,不复从前亲密?
这时阿阮跳过来。
“谢衣哥哥,你们在说什么呢?”她拉扯谢衣袖子摇晃。
谢衣后退一步,无奈笑了笑,“阿阮姑娘,我们正说起你。”
无异心中骤然裂开一条缝隙,有一道光势不可挡地从中闪耀而出,他的世界突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。
不要。
这光芒太刺眼,他觉得眼睛被灼伤,好痛。他赶忙比起双眼,黑暗中有遥远的回忆汹涌而来。
“谢衣哥哥以前可有趣儿了,才不会姑娘来姑娘去的。”
“你是谁?”“我是阿阮啊,谢衣哥哥,你不记得我了吗?”
“一别经年,好孩子,你都这么大了。”
“你也说我与你有半师之分,我就当白捡了个徒儿,不也很好?”
“嗯?这么说我认了你这个徒儿,却连句师父也听不到?”
“我不是谢衣。把我当成谢衣,有意义吗?”
“一百年前,谢衣前往捐毒,被沈夜捕获。”
“所以,你说,一个已经死去的人,会在哪里?”
原来已经没有时间。
“师父...”无异凝望着他,深不见底的情谊沉在眼底,他缓缓屈膝。
“这是又是怎么了?”谢衣温柔地笑,上前扶他,他却是固执地跪在那里。
“师父,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...真的太好了...我从没想过真的还能见到你...太好了...”
他一边笑一边拉着他的袖子,不停地说话。笑着笑着,却从眼中滴下不曾间断的雨水,像是煮茶溅出滚沸的水花,落在谢衣心口,点滴烫的生疼。
谢衣轻声叹了口气,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,哄小孩一般温柔地问他,“好孩子,你怎么哭了?”
无异侧过脸蹭了蹭他的手,“师父,他一定要去吗?即使知道会发生什么,他也要去吗?他...他早就决定了吗...?你可以告诉我吗?”
“傻徒儿,为师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谢衣怜爱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。“难过的事情总会过去,男子汉怎么能动不动就哭,是也不是?”
白衣的师父柔声安抚着徒儿,“为师在这里。”
手中温度炽热,冥思盒转动,他感觉有什么在无声消逝,却无能为力。那个撑伞离去的背影在记忆中越走越远。
你是谁?
谢衣,我将你的徒儿还给你,莫要再离开他了。
然后,就一起把我忘记罢。